2025年12月18日
高守蓮
昆崳山橫亙煙臺、威海兩市，峰巒連綿，大小山頭百余座，是膠東武裝革命的圣地和紅色搖籃。90年前的“一一·四”武裝暴動隊伍番號為中國工農紅軍膠東游擊隊，是土地革命后期北方沿海地區(qū)和山東省內僅存的一支紅軍隊伍。以其為骨干成立的山東人民抗日救國軍第三軍走上抗日戰(zhàn)場，編為八路軍山東人民抗日游擊第五支隊，成為膠東抗戰(zhàn)的中流砥柱。
在昆崳山區(qū)這塊紅色的革命根據地，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武裝與人民魚水相依、血肉相連，其中文登縣（今威海市文登區(qū)）界石鎮(zhèn)閆家泊子村的貧苦農民劉明達一家就是這塊紅色沃土上培育的革命家庭典型。
為信仰 秘密擔任地下交通員
1927年12月26日，膠東農村第一個黨支部在萊陽前保駕山村（現(xiàn)隸屬萊西市）誕生。1928年春，海陽第一個黨小組成立，夏澤、黃崖底、桑梓口等村秘密建立起地下交通線，萊（陽）海（陽）邊區(qū)黨的活動呈燎原之勢。1933年3月，中共膠東特別委員會成立，牟平與海陽交界的霄龍寺雞鴨公司作為秘密聯(lián)絡站，負責印制和保存黨的文件、密藏以及轉送槍支彈藥，與膠東各地黨組織進行聯(lián)絡，各組織設地下交通員，負責重要情報的接收和傳遞。
為保證地下工作安全保密，實行交通員單線聯(lián)系互不碰面的方式，每個交通員按照組織確定的秘密聯(lián)絡地點定時取信，再秘密投放到下一個交通站點。
文登地方黨組織在位于當時的文(登)牟(平)威(海)三地交界處的文登縣界石鎮(zhèn)閻家泊子村建立了地下交通站，由秘密入黨的共產黨員劉明達擔任地下交通員。劉明達個子高、腿長，走路快，在負責界石西院下初村、長夼店子兩個黨支部地下交通的4年間，把信件藏于糞簍里，從未出過差錯，被膠東紅軍游擊隊領導人之一的王亮稱作“劉快腿”。有一次，劉明達被敵人懷疑，敵人把他抓到界石聯(lián)莊會審問，坐“老虎凳”也沒問出個所以然，只好把他給放了。
在“一一·四”武裝暴動后的1935年到1938年，劉明達的家成為我黨地下秘密聯(lián)絡點，王亮、陳英序等游擊隊領導經常在這里開會、食宿。為保證聯(lián)絡點安全，劉明達在自家房西頭的菜園里建起一個兩面坡的草鋪子，在里面挖了地洞，用雜草掩蓋洞口，以防被發(fā)現(xiàn)。
劉明達為了信仰做黨的地下交通員，影響并帶領四個子女和長媳走上了革命道路。長子劉?？?、次子劉振秀先后為革命事業(yè)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劉明達強忍失去兩個兒子和次媳的悲痛，把痛苦埋在心里，繼續(xù)為黨秘密進行地下交通工作，在生死線上為革命事業(yè)奔波，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擔任村干部，繼續(xù)為人民服務。
為信仰 寧死不當俘虜
劉明達的長子劉?？迹麆⒄窈＃?935年1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底參加中共膠東特委組織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膠東游擊隊“一一·四”武裝暴動。暴動失敗后，東路三大隊隊長于得水率領突圍的二十余名隊員轉入昆崳山，劉?？茧S一大隊隊長王亮率領的十幾名暴動隊員轉移到昆崳山北麓。不久，膠東特委委員劉振民主持進山的兩部分隊員匯合在一起，繼續(xù)擎起中國工農紅軍膠東游擊隊的大旗，在于得水帶領下，堅持在昆崳山區(qū)進行戰(zhàn)斗，劉?？技页蔀橛螕絷牭拿孛苈?lián)絡點。
劉?？几S膠東紅軍游擊隊，幾乎住遍了昆崳山上的大小石洞，嘗遍了漫山遍野的山果野菜，在艱苦惡劣的環(huán)境中堅持游擊戰(zhàn)，襲擾得敵人惶恐不安。敵人采取各種手段進行“清剿”，妄圖撲滅膠東革命的烈焰。
為粉碎敵人的陰謀，劉?？己陀螕絷爢T們采取分散與集中、秘密與公開相結合的方法進行反“清剿”戰(zhàn)斗，鞏固發(fā)展昆崳山的紅色革命根據地。1936年6月2日，劉?？紖⒓幽z東紅軍游擊隊奇襲界石聯(lián)莊會戰(zhàn)斗，大獲全勝。戰(zhàn)后，他動員全家?guī)椭螕絷犙诓亓死U獲的武器。7月31日晚，王亮率領劉福考等9人小組，懲處作惡多端的國民黨密探江全德。劉福考親手處決了江全德后，小組成員在向西撤退時，遭到國民黨文登縣政府大批軍警的伏擊，劉?？佳恐袕椮搨檠谧o其他同志撤離，劉?？紡娙烫弁?，匍匐在溝旁連續(xù)向敵人射擊，不幸又連中兩槍，腸子流了出來。劉?？贾蒙烙诙韧猓挥幸粋€信念：“不當俘虜！不能把槍落在敵人手里！”他一只手捂著流出腸子的傷口，一只手用力扒土，埋藏了槍支，咬緊牙關，拖著血流不止的身軀，趁黑夜艱難地向姜家泊子村邊的孤房爬去。當他挨近門口，吃力地叫人時，早被槍聲驚醒的王大爺打開門，看到躺著的血人是劉福考，馬上找來兩個年輕人把他送回了閆家泊子村的家里。
劉?？蓟氐郊?，天還沒亮。他知道情況緊急，強打精神，斷斷續(xù)續(xù)向父親講述了負傷經過，央求說：“爹，敵人一定會搜查，反正我是活不了的，寧死也不能做俘虜!你快用繩子勒死我吧！我死后，你把槍挖出來交給游擊隊?！备赣H見到血肉模糊的兒子，早已肝膽俱裂，聽到兒子的要求，他全身顫抖，哪能下得去手？但不絕于耳的狗吠聲說明搜捕的敵人已經進了村！劉?？荚偃埱螅骸翱?！快！敵人馬上就要來了！”悲慟欲絕的劉明達憑著共產黨員的頑強意志，背起兒子，藏身于玉米地。
進村搜查劉?？嫉臄橙撕翢o收獲，便開始漫山遍野進行搜索。劉?？紤{著“寧死不當俘虜”的堅定信念，拼盡全力，躲進了玉米地的枯井底，涌進玉米地搜查的敵人一無所獲。
敵人前腳離開，劉明達后腳奔進來，聽到枯井里傳來微弱的喘息聲，他急忙過去，竟看到兒子倚在不深的井底。敵人的搜查仍在繼續(xù)，劉明達找了根繩子，把劉?？紡木桌蟻?，毫不猶豫地把他背到了草木茂盛的祖塋地。奄奄一息的劉?？荚俅问疽飧赣H趕快動手，劉明達也明白兒子確實活不成了，卻怎么也無法對親骨肉下手。但兒子“寧死不當俘虜”的堅定信念激勵著他，他咬破嘴唇，在樹上為兒子拴好了繩索，含淚離開了塋地……
賊心不死的敵人搜不到劉福考，就毒打劉明達夫妻。天明折返回村的清剿隊順著血跡追到劉家祖塋，才相信劉?？肌皩幩啦划敺敗?，自縊身亡。
敵人抓不到活人，連尸體也不放過，殘忍地割下劉?？嫉念^顱，掛到汪疃集示眾。痛失兒子的劉明達妻子發(fā)瘋般地哭喊著，冒死把頭顱搶了回來，悲痛欲絕地抱著兒子的頭顱在河邊蹲下，用顫抖的手蘸著緩緩流淌的河水，擦洗兒子頭顱的血污，為兒子洗凈了最后一次臉，埋葬了兒子。
遭受毒打又經受失子痛苦折磨的劉明達妻子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身體萎縮得幾乎佝僂成圈，長期疼痛難忍，但她仍堅貞不屈地幫助丈夫做地下交通工作。
1941年5月，正值抗日戰(zhàn)爭戰(zhàn)略相持階段，劉明達次子劉振秀參加了八路軍山東縱隊五支隊。同年8月，他與6名戰(zhàn)士到牟平雙嶺前村執(zhí)行戰(zhàn)斗任務時，不幸被日偽軍包圍被捕，遭受嚴刑拷打，寧死不屈，敵人得不到情報，殘忍地將7人活埋。年僅23歲的劉振秀犧牲后，其妻子不堪打擊病逝，留下了一歲多的兒子。
為信仰 繼承丈夫遺志
劉?？紶奚鼤r年僅21歲，給年輕的妻子王淑貞留下了2歲的女兒和懷孕8個月的遺腹子。喪夫之痛沒有擊倒這個柔弱的女人，她強忍悲痛，在劉福考犧牲兩個月后生下了兒子。她到丈夫墳前立誓：一定要把兒女撫養(yǎng)成人，走丈夫沒有走完的路，將革命進行到底！
王淑貞原名王國蘭，1915年5月出生于山東文登。劉福考犧牲后，為繼承丈夫遺志，毅然將名字由“國蘭”改為“淑貞”。在日、偽軍狼狽為奸，瘋狂殺害共產黨員和革命干部，昆崳山一帶成為白色恐怖重災區(qū)的形勢下，她于1939年10月11日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為應對革命斗爭的嚴峻形勢，地下黨組織實行單線聯(lián)系開展工作，保密性極強，王淑貞不知道公公是早期入黨的地下交通員，劉明達也不知道兒媳已秘密加入共產黨。為不連累兒媳一家，已經做好犧牲準備的共產黨員劉明達對妻子說：“我隨時可能犧牲，?？贾涣粝铝藘筛?，我不能連累她們母子，你勸勸她，帶著孩子找個好人家改嫁吧！要不，分出去自己過也行?！?/p>
不了解公公身份的王淑貞把此事向黨組織做了匯報。黨組織從對付敵人、有利情報安全傳遞方面考慮，決定順勢而為，全力支持王淑貞另立門戶，借機尋找一處偏僻住房，作為新的秘密聯(lián)絡點，以躲避敵人耳目。王淑貞承擔地下交通員這一重要而又危險的工作后，她的家也成了黨組織的秘密聯(lián)絡站。干部在菜窖子里開會，她帶著孩子挖野菜、做針線活打掩護，還為同志們燒水送飯。
那時傳遞的情報（紙信）一般分三種：沒做標記的屬于普通；插雞毛的，表示十分重要，要趕快送；插著一根雞毛和一根火柴的，表示十萬火急，要不惜一切代價送出。為防止被敵人抓到暴露秘密，王淑貞幾經思忖，想出了一個裝瘋的辦法。于是，“王瘋子”“瘋婆子”便取代了閻家泊子村那個賢惠的劉家媳婦。王淑貞遭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白眼和嘲笑。
為到閻家泊子村外三里地一處山神廟宇旁石窩子中的秘密聯(lián)絡點傳遞情報，白天她假裝上山挖野菜，晚上偽裝成去廟宇祈福，不僅要面對天黑草深、豺狼野獸，最擔心的是被人懷疑、盤問。無論遇到多么親近和熟悉的人，王淑貞都牢記黨紀，假裝不識，從未露出破綻。
為麻痹敵人，王淑貞挽起發(fā)髻，將寫有情報的紙條卷在發(fā)髻里，插上結婚時劉?？妓徒o她的那朵珠花，顛著小腳往返奔波于情報點之間，完成了組織上交給的各種情報傳遞任務，從未出過一點差錯。
1947年起，王淑貞先后擔任了閻家泊子村青救會長、婦救會長。為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她逐戶動員村內年輕人南下支前，不到百戶的閻家泊子村，近三分之一的年輕人參軍上陣，被評為全區(qū)支前模范村。
新中國成立后，王淑貞擔任了村里的婦女主任，與村民一起墾荒山、開良田，努力改變全村面貌。1983年，年近七旬的王淑貞退出一線崗位，當起了村里的黨風廉政監(jiān)督員。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她顛著小腳跑前跑后，100歲時還堅持步行參加村里的黨員會議，幫助村里義務清掃街道。
劉明達一家人堅定不移跟著共產黨，前赴后繼干革命，成為一門兩烈士、兩名地下交通員、五名共產黨員的革命家庭。正如劉?？剂沂抗示哟箝T上“天福驚雷震四海，昆崳貞杰炳千秋”的楹聯(lián)，革命家庭紅色血脈相傳，紅色精神永放光芒。劉明達女兒劉振賢在兩個哥哥犧牲后，20歲入黨，擔任了里口區(qū)婦女主任；幺兒劉振池16歲參軍，1950年入黨，轉業(yè)后擔任過青島國棉三廠黨委副書記。他們牢記黨的宗旨，在各自的崗位上追求著共產黨員的堅定信仰，踐行著為人民服務的光榮使命。
作者注：參考資料采自昆崳山紅軍展覽館、昆崳山革命陳列館、膠東革命文獻陳列館以及圖書《紅色膠東英烈故事》第一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