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8日
高翠玉
落日西沉，晚風(fēng)輕踩云朵，販賣著橙色與溫柔。
暮色漫進(jìn)小院時(shí)，婆婆坐在窗前的搖椅上看我侍弄花草，給蘭花追肥，為紅豆杉松土澆水。晚霞微醺，余暉灑在院里像披了一層橙色的紗衣。此時(shí)，感覺整個(gè)世界都安靜了，可以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能看見光陰在葉脈上行走的痕跡。
忽然，一縷甜香沁人心脾，是桂花開了嗎？未見其形，已聞其香。湊近一看，米粒大的黃花藏在深綠的葉縫間，不細(xì)看根本瞧不見。
“媽，快來看，桂花開了！”婆婆驚喜地靠近，眸子忽然亮了起來，像有星子在眼里閃耀。她念叨著：“什么時(shí)間開了，真香，又可以做桂花糕和桂花湯了?！?/p>
小小的金黃色花朵緊緊簇?fù)碇?，雖然小得不起眼，卻美得令人沉醉。撲鼻的香氣從一小朵一小朵的花中氤氳開來，整個(gè)小院都彌漫著香甜的味道。
八月是桂花的天下，別看花兒模樣小巧，文靜、羞羞怯怯地藏在葉子里，像未曾見過世面的小女子，一顰一笑都藏著小心思?？此魄尤?，實(shí)際上性情猛烈、豪爽，一旦香起來，氣勢(shì)磅礴，穿庭入戶。
美好的事物總是惹人愛憐。從古至今，桂花的朋友圈粉絲龐大，上至帝王下至黎民百姓。據(jù)史料記載，明宣德皇帝朱瞻基就是桂花的粉絲。他曾命人在萬歲山（今景山）廣植桂花樹，每到丹桂飄香的時(shí)候，他就會(huì)率百官登上萬歲山賞桂，并即興賦詩。清代乾隆皇帝更是喜愛桂花，他曾在香山種植桂花樹，每年中秋前后到香山玉華寺賞桂；宅家也想賞桂聞香，乾隆干脆把桂花樹移植到了紫禁城內(nèi)。相傳紫禁城御花園里的桂花樹，就是乾隆下江南時(shí)，從南京靈谷寺移植來的。
說來也是奇怪，桂花的樣子細(xì)小不惹眼，不如梅花精致，不如牡丹絢麗，卻深得人們的喜愛。一代才女李清照就稱贊它“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桂花樹也被詩人王建栽到院落，有詩句“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王維在深山小徑中邂逅，也詠出“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桂花之妙，更在煙火人間。桂花，可食也，可入菜、入茶，可入酒、入夢(mèng)。一盞澄黃漾開秋光瀲滟，李清照“杯中落桂子，香氣帶秋涼”的閑情，正化作市井蒼陌的桂花糕、糖藕、酒釀圓子。
每到桂花開的時(shí)候，母親都會(huì)在門前的桂花樹下放幾塊席子，用來接住搖落的桂花，然后收集起來曬干做香料。枝頭萬點(diǎn)金黃總有一天要謝落，母親卻早將其精魂曬干入罐，待以釀酒、焙餅、蒸桂花糕、煲湯。
最喜歡吃母親用芋頭米粉做的桂花糕。每當(dāng)我的庭院里桂花盛開，那裹著蜜糖般的甜香直鉆鼻孔，瞬間喚醒兒時(shí)的味蕾，灶臺(tái)邊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母親掀開鍋的一剎那，米香裹著花魂熱氣騰騰彌漫開來，氤氳了整個(gè)廚房。母親把刀面涂上油，將瑩潤(rùn)透亮的桂花糕切成形狀各異的小塊，動(dòng)作輕柔而嫻熟。放在白瓷碗里顫巍巍，黃色透明的桂花糕像極了一塊精心雕琢的玉石，仿佛一件可觀賞的珍貴藝術(shù)品。那軟軟糯糯的香甜在舌尖化開，暖意從喉嚨滾至心底。
我常好奇，桂花這么好，為什么沒有人折枝互相贈(zèng)送?！对娊?jīng)》里有男女互贈(zèng)香草、芍藥、白茅等，沒見有贈(zèng)桂花?，F(xiàn)在人贈(zèng)玫瑰、百合，也不贈(zèng)桂花，似乎這桂花太有煙火氣吧，最適合中年以后愛情被親情代替的女人
八月的桂花，開得細(xì)細(xì)碎碎，蔭在葉子里，一點(diǎn)兒也不張揚(yáng)，最日常、最本分，多像我耳順之年的日子，無驚無瀾。我也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把桂花枝上金黃的花兒搖落、曬干，或做甜點(diǎn)，或者將其精魂凝入蜜罐，待寒冬雪夜啟封，一匙琥珀色的蜜，軟軟地在水中化開，恍惚之間又見到金秋重臨。